时间:2016-11-1来源:本站原创作者:佚名
弘一的大境界,是郑重地吃一块萝卜 画事看画

年8月,夏丐尊在杭州西湖请弘一吃饭。

“送了两碗素菜去,原只是些萝卜白菜之类,可他却是几乎要变色的盛馔。”弘一郑重地用筷夹起一块萝卜那种了不得的神情,夏丐尊见了,几乎要流下欢喜惭愧的泪来。

7年前,弘一还是在家的居士李叔同,在虎跑寺断食,是夏丐尊说:“这样做居士究竟不彻底,索性做了和尚,倒爽快!”

李叔同遂出家,离开两江师范学校时,也只有校工闻玉担着小小行李卷,夏公一人相送而已。

出了校门,叔同止住夏公,不必远送。夏公踟蹰片刻,从命伫立,眼见得先生与闻玉的小小身影没入树林深处。

弘一大师晚年慈照,摄于年9月,上海,时年58岁

唐后千年,一公重振律宗

弘一法师修的是律宗。律宗是最讲究持戒的佛教宗派,祖庭是唐代的终南山净业寺,因此又称南山律。

我曾徒步登上净业寺。南山律后,更加轻松易修的禅宗兴盛,但净业寺它仍然立在巍巍秦岭之上,千年不毁。

这是一个不收门票的寺,殿门左侧,坐着一个和尚,说着河南话,同我聊天。

和尚每天做什么?

念经,打坐,扫地。

几点起来念经啊?

四点。

凌晨四点吗?

早上四点。

每天吃的啥?

萝卜白菜,馍。

吃几顿啊?

早上一顿,中午一顿。

您念经,知道经文是什么意思吗?

一开始不懂,念着念着就知道了。

净业寺一景

他身边放着一张桌,摆着佛教书籍,还有一个功德箱。

我问,要捐了功德才能拿书吗?

他说,随意拿,但是一人只能拿一本。

这一段对话中,我已看见他所持的几条戒律:吃素、不非时食(过午不食),不妄语,不坐高广大床(享乐)。

清末民初,佛门戒律废弛,不法僧人玷污宗教,形象丑恶。弘一在家时,尝读律宗,对书中所载,心有所动。后来,浙江海盐的一位徐蔚如居士,来晤弘一,说“自古至今,出家的法师们,讲经的多,讲律的少,近百年除慈舟法师外,无人弘律,你可以深研律学,重振宗风。”

年,李叔同(左)赴日本留学前,在天津自宅与其兄下围棋留影。

律宗戒律,与他早年生活差距甚大。叔同年轻时,恋名妓,捧女忧,过着富贵公子的生活。然而官能刺激,多变易幻灭,享乐种种,也每每成为了厌倦枯寂的前奏。李叔同成为弘一后,一生致力于律宗。

律宗祖庭后继有人,当谢弘一法师。

释迦牟尼,从王宫中走出,于菩提树下成佛,弘一则从高门大宅中离开,消逝于西湖一叶扁舟。

持戒,弘律

弘一的持戒,非常严谨。

他总共只有7件衣物,包括鞋子,即使大冬天也很少穿夹袄(这也是他后来迁居岭南的气候原因之一)。弘一吃饭,连油都没有,白水煮菜,加一点点盐。冬天,有客来,供奉他一盘橙子,剥开吃两瓣,便觉欣喜。学生李鸿梁见了,觉得“完全是个苦行头陀,不禁鼻酸”。

弘一外出讲经,住处艰苦,只有两块木板搭的床铺,他毫不介意,觉得很好。弘一直到六十岁,一直都自己打扫,扫地,拭几,擦灯、洗衣。

弘一曾到青岛湛山寺讲经,离开当日,住持一大早便去送他。然而只见禅房之内,床铺整齐,洒扫干净,炕桌上点着一支香,弘一已经离去了。

每每听及这个故事,总觉得像神仙一般。

年,弘一大师58岁,时应青岛湛山寺倓虚法师之请,赴该寺讲律,临行时,在太原轮上留影。

弘一不仅独善其身,更是尽己所能,四处弘律。

我查到一处资料,讲的就是弘一传戒的事情。年3月,弘一在杭州,为居士庞契诚开示《在家律要》。

“在家居士既阅法有素,知自行检点,严自约束,不蹈非礼,不敢轻妄行,则杀生、邪淫、大妄语、饮酒之四戒,或可不犯。唯有在社会上办事之人,欲不破盗戒为最不容易之事。”弘一讲的不破盗戒,并非是不偷盗,而是不占非己之利。

弘一传戒完毕,手书戒律,赠与庞居士。所传的戒,从内容来看,似乎就是居士在家、与短暂出家都可持的“八关斋戒”。

今秋,厦门保利恰有一件弘一手书《八关斋戒》,应当为大师传戒时所书。

弘一楷书“受八关斋戒法”

镜框水墨纸本45×60cm

题识:受八关斋戒法(依佛说八种长养功德经录出)。归命一切佛,唯愿一切佛菩萨众摄受于我(一说即诵伽陀颂曰)。我今归命胜菩提,最上清净佛法众。我发广大菩提心,自他利益皆成就。忏除一切不善业,随喜无边功德蕴。先当不食一日中(案:即一日夜中过午不食),后修八种功德法(以上三说)。我名某甲。惟愿阿阇梨。摄受于我。我从今时发净信心。乃至坐菩提场成等正觉。誓归依佛二足胜尊。誓归依法离欲胜尊。誓归依僧调伏胜尊。如是三宝是所归趣(以上三说)。我某甲净信优婆塞(案受八戒者,正属在家二众,亦兼通于出家诸众。如药师经中所明此文,且据在家者,言故云,犹婆塞若出家者,随宜称之)。惟愿阿阇梨。忆持护念我。从今日今时发起净心。乃至过是夜分汔。于明旦日初出时。于其中间奉持八戒。所谓一不杀生。二不偷盗。三不非梵行。四不妄语。五不饮酒。六不非时食。七不花鬘庄严其身及歌舞戏等。八不坐卧高广大床我今舍离如是等事。誓愿不舍清净禁戒八种功德(已上三说)。我持戒行庄严其心令心喜悦。广修一切相应胜行。求成佛果究竟圆满(一说又诵伽陀颂曰)。我发无二最上心,为诸众生不请友。胜菩提行善所行,成佛世间广利益。愿我乘是善业故,此世不久成正觉。说法饶益于世间,解说众生三有苦(以上三说)。岁次寿星,沙门善梦敬书,时居丰州灵应山中。钤印:弘一、名字性空鉴藏印:云闲阁主鉴藏、所在焚香

八关斋戒,戒的是欲,养的是慈悲

八关斋戒的戒律是:一不杀生。二不偷盗。三不非梵行。四不妄语。五不饮酒。六不非时食。七不花鬘庄严其身及歌舞戏等。八不坐卧高广大床。

这八条戒律,以我粗浅的见解逐一看来,看似简单,但却难行。

一不杀生。

持的是一份慈悲心。佛陀在喝水前,用一块纱布滤过,因“水里有八万四千虫”。

弘一在落座前,都要轻轻摇一摇旧藤椅,丰子恺不解其故,问之,弘一答曰,旧竹器里每每生有小虫,摇几下使之落地去求生,免得被自己压死。

被老师的精神感染,丰子恺绘制《护生画集》。弘一非常高兴,破例为画集写下白话诗,传扬护生观念。试录二首:

蚕的刑具

残杀百千命,完成一袭衣。

唯知求适体,岂毋伤仁慈。

忏悔

人非圣贤,孰能无过。

犹如素衣,偶着尘浣。

改过自新,若衣试麈(尘)。

一念慈心,天下归仁。

简单易懂,而近乎偈语。正所谓老僧说的家常话。

《护生画集》

二不偷盗。持的是一份自律心。

不仅不能有“不与而取”的行为,更不能有这种念头。银钱、贵重财物,一草一木,寸纸尺线,都不可贪。所谓“慎独”是也。

三不非梵行。

“梵行”是净行,“非梵行”是不清净的行为,指淫欲。这是种出世善因,关闭生死之门。

四不妄语。

不可打妄语,也就是不说谎,不吹牛。更不可为私利撒谎欺人。

但有种方便妄语,可以说,也就是善意的谎言。假如你在山上看见一只野兔跑过,猎人追来,问你野兔的去向,分明野兔往西跑,你告诉他往东跑。这是护生,就是方便妄语。

不可妄语中还有不可恶口——用恶毒语言咒骂别人。不可两舌——翻弄是非,挑拨离间。不可绮语——花言巧语,黄色下流。

年夏,弘一大师赴新城(今浙江富阳新登)闭关。图为弘一大师与当地居士合影。

五不饮酒。

饮酒本无罪,但酒能使人失态、失去理智,导致破戒,所以饮酒、卖酒,都是居士菩萨戒里的重戒。

六不非时食。

“非时”指中午至次日清晨,不非时食,即过午不食,这叫“持斋”,“持斋”虽不是戒,却是戒之体,是八关斋戒中最重要的一条。

“斋”是内心清净,摒绝杂乱。过中午而食者,即为杂乱不净。三世诸佛,都是过午不食。

弘一出家后,直到圆寂,一直秉持过午不食之戒。

“受八关斋戒法”局部细节欣赏

七不花鬘庄严其身及歌舞戏等。

不“花鬘庄严其身”,让在家人种出世之因,衣着力求朴素,不迷恋装饰品。凡香水、香粉、香脂均不应使用。

“歌舞戏”指唱歌跳舞,持八关斋戒,不可贪恋尘世娱乐。

“受八关斋戒法”局部细节欣赏

八不坐卧高广大床。

过去的“床”,实为坐榻。什么叫“高广大床”呢?

藕益大师《十戒威仪录要注释》说:“床脚高一尺六寸,坐时脚不挂空,过此量者,即名为高。但可容身转侧,过此即名为广。既高且广,即名为大。”

就是说,坐具的高度不能使脚悬空,宽度不能容纳身体翻转侧卧。

沙发是不行的,席梦思也不行。佛说身体是皮囊,物质满足生存即可,一切享乐,皆不可行。

弘一大师曾睡过的床

弘一出家后,极尽简朴,薄衣寒食,几乎是苦行僧般的待遇。箪食瓢饮,可谓楷模。

我发广大菩提心,自他利益皆成就。

忏除一切不善业,随喜无边功德蕴。

先当不食一日中,后修八种功德法。

弘一用尘火褪尽的书体写下这篇《八关斋戒》。

所有想要持戒的人,不论在家还是出家,“从今日今时发起净心。乃至过是夜分汔。于明旦日初出时。于其中间奉持八戒。”

戒律使你重新审视欲望,重新面对色相,重新体味有和无,使你更加亲近佛陀,更能被他所度化,不堕轮回,去往西方极乐。

“受八关斋戒法”局部细节欣赏

破我执

此次厦门保利的秋拍,还出现了一对弘一法师的联语:而无众生想,常行大慈心。

弘一行楷五言联

镜框水墨纸本67×17cm×2

题识:而无众生想,常行大慈心。大方广佛华严经偈集句。绣伊居士供养,沙门一音。钤印:佛印、弘一。(李禧)题跋:俊年老兄喜藏书画,持此转赠。绣伊李禧。钤印:李禧鉴藏印:云闲阁主鉴藏、所在焚香

说明:为同一藏家旧藏。弘一法师对联为大师书赠厦门图书馆原馆长李禧先生。后李禧转赠印度尼西亚归侨、鼓浪屿政协委员郭俊年。上款人“绣伊”即李禧(-),字绣伊,号小谷,厦门人,著名学者、诗人和书法家,工花卉,笔近恽寿平。与陈桂琛、柯伯行、弘一法师等时相往来,相交甚笃。

这是集华严经的句子。字面意思是说,不要总觉得自己在度化众生,常常保持慈悲心,做慈悲的事,才是更要紧的。施恩者,不要觉得自己在施恩,更不应想着有回报。

所谓但行好事,莫问前程。

这是一个“破我执”的联语,大乘佛教在度众生时,不要有我的执念。

我执,是自我意识的障碍。当“我”变得过大,智慧就被淹没。只有消除了我,消除了时时刻刻需要强调的存在感,变成“无我”,才可成佛。

年,李叔同(左)于东京春柳社演出“茶花女”一剧。时年28岁。

弘一出家后,曾在丰子恺家中看到自己出家前的照片,有梳辫子的,穿西装的,着戏服的,演茶花女的……弘一法师一一看过,解说时,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,不动情绪,面带超然而虚空的笑。

弘一圆寂后数年,尸骨尚且无碑志。因为他生前遗嘱,不得为身后事(丧事)募捐化缘。

这就是无我。

这幅对联的上款人李禧,是当时厦门图书馆的馆长。弘一为他写下这幅联语,后来他在对联上写道,“俊年老兄喜藏书画,持此转赠。”俊年老兄,是郭俊年,印尼华侨、鼓浪屿政协委员。

这应该是另一个看破空与色的故事。

万般皆丢下,唯留书艺

弘一法师在家时,会图画、音乐、戏剧等各样才艺,但他出家后,将这一切都放下了。

财产子孙,都是身外之物,学术文艺,是暂时的美景,连自己的身体,都是虚幻的存在。

“文章一小枝,于道未为尊”,文艺自然是不如宗教的。遁入空门的弘一法师,所保留的唯一,也是服务于宗教的书法而已,只因常可以写写佛号、偈语、戒律去散播佛理。

弘一大师与广洽法师(右)、高文显合影。广洽法师于抗战爆发后赴新加坡弘法,后曾为新加坡佛教总会主席。高文显为弘一大师《我在西湖出家的经过》一文的记录者。

民国九年,弘一与人在祥符寺谈论书法。沙弥来报:衢州驻军团长在门外第三次求见,还是一见为好吧,他已面有怒色了。

“不见!”弘一法师很坚决。“他见我无非求一张字,这就赠他一张佛号,烦你转交吧。”

弘一法师把自己的字看做工具而已。但是在世人看来,那是伟大的艺术。

南社旧友尤墨君,与弘一谈论书法,法师只说自己是“先碑后帖”,并无其他复杂说法。

然而,叶圣陶却在夏丐尊那里见到了弘一法师习字的墨迹。“弘一法师于书法是用过苦功的,各体皆临,写什么像什么。”

弘一法师用过的书桌

艺术始于摹仿。用认真的态度去摹仿,自然而然,会遇到蜕化的一天,不傍门户,不落窠臼。

用叶圣陶的话说,弘一的字,好像一位谦恭温良的君子,不卑不亢,从容论道。每字落笔,疏密有致,恰当无比,竟然一丝一毫移动不得。有时像小孩子的天真,却又是饱含功力的纯熟。

有人描述弘一法师的接待访者的情景:

他接待访者常正襟而坐,面呈微笑,眼观若鼻,手捻佛珠,自然谦和。如有问,他必答,倘无问,他不言。对坐者总有一种钦佩之心,而又有一种亲切之感。

这可不是字如其人么!

年,弘一大师与性常法师在一起。

高僧易得,弘一难求

弘一出家7年后,与夏丐尊在杭州,吃了本文开头的那顿饭。

夏公此时见到的弘一法师,破席包着行李,毛巾黑破不堪,夹起一块萝卜,郑重欣喜。夏公虽然落泪,然而欣喜。他写道:“人家说他在受苦,我却说他在享乐,萝卜白菜的全滋味,真滋味,怕要算他才如实尝得了。”

除了夏公,弘一法师的高足丰子恺,也能理解他的老师。

丰子恺说,人生有三层境界,好比三层楼,一层是物质生活,二层是精神生活,三层是灵魂生活,有人终其一生为衣食丰足,有人为文化艺术醉心,而只有极少人,探求人生究竟、灵魂来源、宇宙根本。弘一法师,就是这第三层楼上的人。

弘一大师圆寂处——泉州温陵养老院晚晴屋。

弘一出家后,他的夫人追来杭州,找到叔同。弘一始终不发一言,饭罢雇了小船,叔同从不回头,“但见一桨一桨荡向湖心,连人带船一起埋没湖云深处。”

叔同夫人大哭而归。

每读至此,常暗想,若我是叔同夫人,纵有万般不忍,亦会欣喜放手,一世相守的丈夫固然可贵,但环顾世间,弘一能有几人!

年,初出家时的弘一大师在杭州玉泉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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