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时候，印象最深的事情，是盼望着观音娘娘的生日。因为恰巧,那也是我的生日。记得村里的祠堂，每年这时都会唱上三天三夜的戏。全村的人都会聚在那个古老的大祠堂里看戏。祠堂的门口是很大一棵红豆杉，据说那是我们的开山老祖落基时从广东梅县移植过来的，有年历史了。树下面有人卖瓜子、黄萝卜的(那种腌过的萝卜，咬一口清脆爽辣，小孩子都把它当零食吃)，戏台很大也很旧，脚踩在上面就会咚咚地响。台上的人，穿漂亮的古装，演才子佳人的唏嘘爱情，话观音娘娘的普渡众生。台下的人，跟着长吁叹短，祈祷膜拜。是非常热闹而温情的节日气氛。奶奶常常带我去看戏。每次深夜戏结束的时候，我都会趴在奶奶的背上昏昏欲睡。模糊中记得一起走在田间的小路上，有田野清香的泥土气息和竹蔑灯燃尽后的烟味。有人轻轻撩起我的头发说，是风的女儿吗？风是母亲的名字。父母是这个幽静的藏在大山深处的小山村里，第一次去外面闯世界的人。爷爷奶奶一共有3个孙子，4个孙女。却惟独爱我，奶奶说是因为我的安静。晚上和奶奶睡在她的大木床上，奶奶的大棉被是用洗得很旧的洁白的棉布缝起来的。她在灯下絮絮的唠叨着明天的油盐酱醋茶，然后在黑夜中祈祷。她是一个看过去有些柔弱的女人，有雪白的肤色和美丽的眼睛，常常喜欢把不长不短的头发用一块手绢扎起来，显得特别精神。她喜欢养一些花草，在庭院和门前的菜地旁，种满太阳花、茶花、兰花和栀子花，外婆说她独爱栀子花，因为我出生时院子里的栀子花开得正旺。黄昏的时候，她煮一大锅的南瓜和红薯，喂养猪圈里的一头大母猪，还养了一些鸡和鸭子。奶奶心灵手巧，会做很多好吃的糯米团子、油榨饼等，然后送到祠堂里去供奉，以图保佑父母在外平安、二叔早生贵子。还有每年过年时，她会炒花生、葵花子、做红薯片和麻酥，那是正月时家里待客客人的点心。夏天的时候，她喜欢把黄瓜、西瓜放在井里。睡完午觉，拿上来吃是冰凉的。晚上在屋顶平台上放一张大凉席，仰着就能看到满天的星光，有时可以看到流星。奶奶那时就一边摇着扇子，一边对我讲当年在生产队劳动拿公分吃薯渣的岁月。不久后，奶奶就患上了咳嗽病，她也就不要我跟着她了，我也只好尾随于爷爷的屁股后面。和爷爷一起刨土豆，采西红柿，摘豆子。赶着牛群去山上吃草。清澈见底的溪水，下面有成群的小鱼儿在浮动，趁爷爷不注意的时候,我便一个人偷偷的躲在小溪里捉螃蟹和田螺。渐渐地，我已到了读书的年龄，而父母依然在外打工，父母告诉我只有赚到了足够多的钱，才能供我读书，走出山去，面对熟悉而又陌生的父母，我只有用力的点头，而照顾我的重担也就自然地落到了爷爷奶奶的肩上。开学的第一天，天还没亮奶奶就为我准备好早饭，等我起床后便帮我扎了两个长长的马尾辫，然后把已盛的满满的一盒饭装进我的书包，用着几乎哀求的目光叮嘱我说：“琴，你在学校一定要好好学，女娃读书不容易。”那一幕，我一辈子也不会忘。就这样，懵懵懂懂地背上书包踏上了求学的路。而奶奶，依然是天没亮就起床做饭，放学前就已在锅里准备好晚饭。我知道，那是一种习惯，奶奶只是习惯于就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我。

在家乡玩得最好的朋友是晶晶。她是母亲小学同学的女儿，家里很穷。晶晶的大眼睛漆黑带着忧伤，来找我玩的时候，身后总是跟着一帮弟弟妹妹和家里的大黄狗，奶奶不让我出去，对他们说，我在睡觉。我在里面非常失望。可等奶奶不注意的时候，我便悄悄地跑出去看，他们还站在那里，笑嘻嘻地看着我。我知道她每次来找我都是被她爷爷赶出来的。可她从来不向我提她的委屈。看到她忧郁的眼神，我知道我们需要的只是让她疯狂的自我发泄。在那个山沟沟里，我们最常去的是后山——空旷而神奇，那是我们的乐园。海拔多米，在那座大山顶上可以看到江西的三个县城，永丰，乐安和宁都，爷爷曾经告诉我那就是家乡颇负盛名的灵华山。山脚的不远处还有一个很大的水湖——汉高祖（即传说当年汉高祖在这里诞生），安静而明亮，在太阳下面就像一面镜子，映着蓝天白云，好像世外桃源的景象。山林里有清凉的山泉。有人削了竹筒，我们拿来盛水喝。清脆的鸟鸣声，在寂静的风中回荡。于是我们几乎爬遍了村子附近的所有山林。坐在山顶的大岩石上面，看着连绵的群山，放声大叫。有时在堂屋里玩捉迷藏。晶晶叫我躲到放谷子的大缸里，然后用簸箕把缸盖起来。为了采我喜欢吃的果子，她爬到荆棘里面去，手上划得血痕累累。仔细想起来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，几乎是不说什么话的，也没有内心的东西可以交流。因为山里的孩子，都是简单而淳朴的。她只是，没有任何理由和条件的喜欢我，对我好。这是我得到的唯一一份不需要任何回报的感情。可当我们正走进初中时，她辍学了，因为她母亲病死了。等我上高中的时候，晶晶已经嫁到了很远的外村，她是家里的长女，和我一样大。不知道一个什么样的男人，拥有着这个美丽而深情的山村女孩。记忆里始终有她淡淡忧伤的大眼睛。对我们所承受的各自的命运，也许我们都应该毫无怨言。

就这样，在时间的相册里翻过了一页又一页。

而我，也由当年的黄毛小丫头长大成人了，大学毕业后在新余当了一名小学教师。多年以后，童年记忆中的奶奶也离我远去，甚至忙于工作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。就这样，我和奶奶天人永隔。

中秋节前夕，我决定回一趟老家，坐了很长时间的车，面对一幕一幕闪现的故乡的山水，心里不禁有一股淡淡的惆怅。回到家，庭院里奶奶种的那颗栀子树零星的开着几朵小花，孤独得立在那，显得那么的沧桑，我知道，树犹如人，它是在怀念，等待着记忆中那四世同堂的小美好。童年的好朋友晶晶，也已经不在。悲惨的是听父亲说在一个月前晶晶因先天性心脏病难产死了，留下一个幼小的生命就这样走了，却还没来得及享受到人间的温暖。夜晚又一次躺在奶奶的木床和大棉被里，闻到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，而这个夜晚却好长，好长……天还没亮的时候，一个人爬到高山顶上，那有一座石头垒起的小庙，里面有刻在石头上的两尊佛。简陋而神秘。红烛边放着火柴，我看到红烛将要熄灭，把它们重新点燃，双手合并，在心中默默的祈祷“保佑奶奶在天堂一定要幸福，祝晶晶在天堂一定要快乐！”

山中的岁月，恬静中凝固了时光的流动。在接近自然的地方，一个人也更接近他的灵魂，我相信这点。而生活，是那么轻易地，就会淹没我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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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：胡宏妮

审稿：过元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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